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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□昨天早上,32輛大巴車組成的車隊,送近四千名應屆高三畢業生前往六安市參加高考,今年“萬人送考”規模有所減小。 本版圖片/晨報記者 吳磊
□學校周邊的出租房內,陪讀家長在變賣雜物,準備回家。

□前來百年槐樹下燒香祈福的高三學生和家長絡繹不絕
  ■亞洲最大“高考工廠”今年畢業生約13000人,其中8000多人是慕名而來的復讀生
  ■已連續4年本科上線率超80%
  □晨報特派記者 楊育才
  安徽六安報道
  數百盞孔明燈緩緩升空,像是滿天繁星,給眼前的黑夜帶來光明,遠處就是巍巍的大別山。安徽毛坦廠中學的東門處,黑壓壓一片,站滿了即將參加高考的學生和陪考的家長,他們仰望著天空中的孔明燈,默默地祈福。其中兩名身穿校服的高三女生,更是從百級臺階下拾級而上,一步一磕頭,叩首祈福。每年的6月4日晚,位於大別山腳下的毛坦廠中學都會上演這樣的一幕,今年依然如此。明天,毛坦廠中學的13000名學生將走進高考考場,再續“神話”。
  這所建在安徽六安小鄉鎮上的中學,每年上萬畢業生,高考本科上線率竟連續4年達到80%以上,就其高升學率來說,確實是一個神話,但同時也有人稱之為“地獄”、“集中營”、“高考工廠”。
  今年高考前夕,本報記者走進了這所“神”一般的或者“魔”一般的校園,試圖瞭解這“神魔”背後又是怎樣的一所學校。
  送考前夕,放飛許願燈
  昨天早上,32輛大巴車組成的車隊,從毛坦廠中學的北門一直排到了東門,近四千名應屆高三畢業生將前往六安市參加全國高考。前來送行的家長和下午才出發的高三學生,將北門擠得水泄不通。校園廣播不斷播放著勵志的歌曲,間或響起“我們一定能成功”的口號。
  8點18分,校門附近響起了“噼里啪啦”的鞭炮聲。在兩輛警車的引導下,車隊緩緩啟動,駛出北門,穿過一條條印著“考過高富帥,戰勝富二代”、“書山翰林過千嶂,高考聖地競風流”等勵志口號的紅色橫幅,向著六安市的方向開去。
  “今年規模小了,低調了,不再統一送考復讀班和非本地生源的考生。”一位送行的家長回憶說,去年的6月5日,學校組織了70多輛大巴車送考,全鎮的人幾乎都趕來為考生送行,連國外媒體都來採訪,影響太大了。
  今年“低調”的應考隊伍里,來自金寨的高三學生李華春隔著車窗,向送行的人群做出一個“V”字手勢。此前一天的晚上9點,李華春和兩名同學在校外一塊平地上放“孔明燈”。兩名同學將紅色的“孔明燈”輕輕展開,李華春用筆在上面刷刷刷地寫上幾個字:金榜題名。他小心地點燃燈芯,紙壁漸漸鼓起。六隻手同時鬆開,“孔明燈”悠悠地升空而去,和天上已經放飛的成千上百隻孔明燈交會在一起。
  在這塊籃球場大小的平地上,一盞盞的“孔明燈”騰空而起。一位毛坦廠鎮的居民說,每年的這兩天,高三的學生和家長們都要放許願燈,就像過節一樣。
  與世隔絕,近半無手機
  帶著過去三年的付出,這批高三考生已經浩浩蕩盪地趕赴考場。眼看過去的三年,即將成為回憶,而這回憶又是怎樣的內容呢?
  作為學妹,高二(20)班學生張莉的今天,就是那些赴考學生的昨天。
  昨天中午12點左右,張莉利用吃飯時間,匆匆跑到東門外的一家便利店,取回充滿電的手機電池,然後將另一塊沒電的電池安在充電器上。每充一次電,張莉要交給店主1元錢。
  “沒有辦法,宿舍里沒有電源插座,教室里只有講臺上有一個,老師還不讓學生用來給手機充電,一旦發現就沒收,因此只能跑到外面充電。”張莉說,學校雖然沒有禁止使用手機,但教室和宿舍里都不能充電,所以很多住在學校宿舍的同學,乾脆都不用手機。“暑假後,我也不想帶手機了,校門外有很多公用電話亭,有事和家裡聯繫可以去那裡。”
  張莉告訴記者,班裡擁有手機的同學還不到一半,更不會有同學使用Ipad之類的電子產品,“有個 MP3聽聽音樂就非常不錯了”。
  張莉來自合肥,初中也是在合肥讀的。“那時候真是幸福,放學回家後,做完作業,就可以看電視上網,現在完全不可能。逛街?就這巴掌大的地方,10分鐘就能走個來回,有啥好逛的?還不如在校園裡走走。”
  用“與世隔絕”來形容這所大別山中的學校,並不為過。除了地處鄉鎮、交通不便外,整個校園也被圍牆包圍,部分牆上甚至還能見到鐵絲網。校園內外、全鎮上下也沒有一家網吧。
  在李華春曾經住過的宿舍里,記者看到,唯一帶電的就是白熾燈。對於李華春和室友來說,他們無法決定它的亮起和熄滅,全是宿舍管理員在值班室操控。
  復讀學費,與成績掛鉤
  高三(90)班的學生陳浩帶著記者參觀他們的教室。儘管比一般的教室大了近一倍,但安放了172張課桌,還是顯得非常擁擠。陳浩說,如果前幾天來,每張課桌上還堆著一兩尺高的課本和試卷,“低頭做題,腦袋都會淹沒在書本里”。
  和應屆班的李華春不同,陳浩是一名復讀生。2013年的高考,陳浩的分數剛剛越過三本線,無論自己還是父母都不滿意,於是毅然選擇了復讀。由於公辦學校不允許招收復讀生,因此陳浩所在的復讀班,在行政上隸屬於金安中學,金安中學則是由毛坦廠中學部分教師出資創辦的民辦學校。師生們所講的“毛中”,其實包括毛坦廠中學和金安中學。“除了兩個門上的校名不同,還有畢業證不一樣,其他沒有任何差別,校區、教師、教室、餐廳,都是共享的。”陳浩仍然將自己視為“毛中學生”,“畢業證上蓋哪個學校的章,這無所謂,因為我是為了考大學才來的。”
  由此可見,金安中學僅僅是“毛中”為規避政策限制、招收復讀生而設立的。包括金安中學在內的毛坦廠中學,2014年的畢業生共有約13000人,分為99個班,其中8000多人和陳浩一樣都是復讀生。
  由於不是義務教育,毛中的學生,無論應屆還是復讀都需要繳納學費。據記者瞭解,應屆生學費每個學期1500-2000元; 復讀生的學費則依據高考成績而定。“成績考得好的,可以免費;過二本線的,每個學期4500元;過三本線的,每個學期5000元;分數再低些,學費可能還會更高。”
  題海戰術,月月排名
  “在毛中復讀一年,高考分數可以提高100-150分。”這是記者從不少家長和復讀生們口中聽到的同一句話。
  毛坦廠中學,是為幫助學生應付高考而存在。這一點,在整個毛坦廠鎮,無人懷疑。
  然而,毛中又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呢?面對記者的這一提問,陳浩略加思索後回答說,“我覺得是題海和一種精神吧。”在進入毛中復讀之前,陳浩在六安市二中讀書,因此對在兩所中學的高三學習有著自己的體會。
  “進了高三,天天都是做題,就像老師說的那樣,只有通過量變,才能引發質變。”陳浩說,在毛中的高一高二,每個月都會考試一次,這在他的前一所中學里是沒有的; 毛中的高三,則還要進行“周周考”,這更是其他學校沒有的。
  每周一套語文模擬試卷,兩三套數學試卷,兩套英語試卷,以及兩套理科綜合試卷,這是陳浩對“題海”量的描述。
  在陳浩所在班級的教學樓入口處,張貼著“高三月考光榮榜”,列出了在各月考試中的“優勝班級”和“進步班級”。陳浩說,自己的最後一次月考,在全校排在4000多名,算是中上吧。
  在網絡上,毛中的學生多被稱為“高考工廠”生產出來的“考試機器”。對此,陳浩顯得有些不屑一顧,“我要應付高考,只能這樣。要說錯,也不是應試教育的錯,社會給我們的答卷就是這樣的。如果進不了大學,我一個高中生出去打工,說什麼綜合素質呢?”
  校外燒香,校內勵志
  除了題海,記者還發現,這裡香火很旺。
  在毛中北門東邊100米處,圍牆內長著一棵數百年的槐樹,枝繁葉茂。圍牆內,即將離校的學生,拉著父母在樹下合影。圍牆外,樹下的香灰已堆積半米高。從北門沿著圍牆到這棵槐樹下,一溜兒全是賣香的攤位。
  這棵槐樹被視為毛中的“神樹”。在離校的前夜,前來樹下燒香跪拜的高三學生和家長絡繹不絕。臨近午夜時分,甚至還排起了長隊。很多人都在說,跪拜“神樹”後必然高中;拜的人多了,中的人也多了,於是拜的人更多了。對於家長和學生們的這一做法,校方既無贊成,但也沒有反對。有老師說,求個心安,也沒有什麼壞處。
  與這種帶著迷信色彩的跪拜相對應,學校則更多地強化“正能量”,不放過任何鼓勵學生成功的機會。傍晚,走在毛中寬闊整潔的校園裡,各種勵志標語隨處可見;校園廣播里更是播放著各種勵志歌曲,《青春無悔》、《超越極限》、《不顧一切要成功》……除此之外,播音員還會講一些勵志故事,或者心理疏導的方法。
  張莉和陳浩都告訴記者,老師尤其是班主任,不會僅僅逼著大家學習做題,學生無論成績好壞,常常會收到來自老師的鼓勵。“老師和我們一樣,都是早上6點半到教室,晚上還要到宿舍里巡視,非常辛苦,但老師一直在激勵我們。我們相信度過這段時間,考上大學一切會更美好。”
  (本版文章學生和家長均為化名)
  毛坦廠鎮:禁一切娛樂產業,不讓學生分心
  被圍牆包圍的毛坦廠中學堪稱公園,一進入校園,視野頓時開闊,大片的草坪,連著後山的樹林,環境絕不亞於一所大學。但和寬闊整潔的毛中相比,毛坦廠鎮的街道顯得狹小逼仄多了。
  毛坦廠鎮的城區面積只有3.5平方公里,當地戶籍居民只有5000多人,每年前來陪讀的家長卻多達七八千人。再加上校園內的2萬多名師生,外來人口遠遠超過了本地人的數量。
  在毛坦廠鎮的大街上,隨處可見“狀元文具店”、“學子店”、“學府街”等等和學校有關的字眼。然而,在這座小鎮上卻見不到一家網吧、游戲廳、咖啡館或者KTV。為了學校,鎮政府禁止一切會讓學生“分心”的產業。
  距離校門較遠的地方,則是密密麻麻的出租房。這些出租房,大多只是用隔板將大房間分隔成較小的房間,面積從十幾平方米到四五十平方米不等,租金價格從每學期3000多元到8000多元。
  房東張喜東告訴記者,他自己住在更靠里的兩層樓房裡,臨街建起的三層樓,一共五套一室一廳的房子,全部出租給了陪讀的家長,“因為是套間,條件好很多,每套房間每學期七八千元,也不算最貴的。”
  家長陪讀,是毛坦廠中學的一大特色。由於絕大多數學生來自省內的其他城市,但學校無法提供足夠的宿舍,復讀的男生只能在校外租住,女生則住在校內宿舍。
  來自舒城縣的劉梅女士,自從兒子進入高三之後,就放棄了門店生意來到毛坦廠鎮,在距離學校北門400多米的地方,她租下一間40平方米左右的房間,每個學期4500元。“這裡生活成本太高了,舒城賣八九毛的青菜,這裡要兩塊多。”劉梅租住的地方,並沒有專用的廚房,家長們燒菜做飯,只能在天井里擺煤氣爐子。
  張喜東說,的確有家長抱怨房租越來越貴,但是本地人也為學校做出了犧牲,“什麼娛樂都不讓搞,稍微有點噪音、有點污染的項目也不上,全鎮的人都在為學校提供服務。”
  [記者手記]

  誰來解“高考工廠”的無奈?
  □晨報記者 楊育才
  隨著32輛大巴車魚貫而出,毛中的校園逐漸恢復了平靜。高二的教學樓里,傳來老師們在擴音器里講課的聲音,此起彼伏。明年的今天,又將有10000多名考生,離開這座“高考工廠”。
  學生跪拜雕像,家長祭拜“神樹”,對此,我曾付之一笑。但在採訪過眾多的學生以及學生家長後,我卻笑不出來。我更願抱著善意的心態,對那些家長和學生表示理解。如果學生是“考試機器”,是誰讓他們成為機器的?如果說家長們迷信,又是誰讓他們跪下雙膝?
  是毛中的校長和老師嗎?我不會相信,因為老師、學生和家長,做著同樣的事情,有著同樣的目標。只不過,他們將應試的教育,發揮到了無以復加的極致程度。至少,在採訪中,沒有一名學生告訴過我,他是被老師或者家長這樣強迫學習的。
  是的,無論學生、家長還是老師,都是自願接受這種應試教育,但這隻是表象。同樣是表象的,是毛中的半軍事化管理,被認為是畸形教育、地獄、集中營等等。在這些表象的背後,是那根高考指揮棒。在這根高考指揮棒之下,跪著的雙膝,以及擴音器里口乾舌燥的聲音,其實承載著多少的無奈啊。
  儘管存在不一定就是合理,但不問緣由地妄加批判,更不可取。如果我們簡單地批判毛中是“考試工廠”,就無異於泥塑的菩薩,在廟堂之上,揮舞著素質教育的大棒,卻不知道人間冷暖。在京廣滬這樣的大城市裡,高考或許已經成為“立交橋”,但在安徽、河南等內地省份,高考仍然是一座邁向人生彼岸的獨木橋。如果有一天,高考不再是農村孩子改變人生的唯一途徑,今天的毛坦廠中學,才會成為歷史。
(原標題:安徽六安毛坦廠:被神話的中學,被“魔化”的城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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